撒玛尔罕诗选 || 大地啊，请容纳我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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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玛尔罕，本名韩文德，1968年2月出生，撒拉族，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第六届、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2009、2012年度《青海湖》文学奖，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悉尼（澳大利亚）2012-2013年度国际汉语诗歌奖等奖项几十种。先后在《诗刊》《中国作家》《民族文学》等百余家国内外报刊发表诗作千余首。出版诗集《清水微澜》《孤独与花园》《撒玛尔罕长诗选》共6部，主编《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撒拉族卷》。现生活在青海高原。

| 约稿、排版：罗永鸿

     撒玛尔罕诗选   
   大地啊，请容纳我的身躯  

墓志铭

大地啊，请容纳我的身躯
苦难的，大地滋养的
沉默的，冷情这张脸
容纳刻在你胸膛的足迹
向你永无止境的索取和爱
容纳我的手和我的贪婪伤害的痛疼
无数次的叹息和悲哀
还有，曾经融入夕阳的泪水
月亮里的思念

请容纳我的血，容纳血中的秉性
它的光荣与屈辱
还有我不能偿还的一切！

茫然

把褐色的伤痛给我
把岁月的皱褶与脆弱给我
把欲望给我
把决堤的光阴与阴暗给我
把心怀的花朵给我
把包裹严实的贪婪和爱恋给我
把宁静给我
把时光的冷暖给我

让我在伤痛上划开伤痛
让血奔涌，让褶皱更深
让脆弱纷飞
让我在欲望上再浇泉水
让花盛开，让光阴飞逝
让阴暗更加潮湿
让我在花朵上安眠
让蜜蜂飞翔，让贪婪张开黑嘴
让爱泛滥
让我在宁静中寻求宁静
让花朵凋谢，让时光坍塌
让时光之轮辗碎红尘

给我旷世的缄默，继续缄默
给我蓝色的忧郁，继续忧郁
给我孤独的茫然，继续茫然

影子
 
它埋伏在质地温润
始终飘荡心空的声音里
像一匹豹子，扑过来
又温顺地躺入怀中
更像泉水，从不间断
流淌在你的诗里，歌里

它埋伏在万年风雨
依然能够辨别祖先源头的血缘
从远古，从原始的粗犷
从沙漠深处的驼铃声里
一直走，就在身体里
埋伏在我低头回首的瞬间
在微笑里，缄默中
傲气十足的血性
和夜夜连绵不断的歌谣里
 
它一生都埋伏在我的体内
不远，也不近

似乎

不是凋谢，不是哀伤
也不是阴沉天气里的抑郁
不知道它到底源自哪里？
始终占有我的时间，充斥我的空间
也不是隐痛，不是祖先血液里
流淌的遥远的沉默
不是骨骼里的忧伤
也不是所谓的痛苦中的痛苦
欢乐中的那种欢乐
似乎是干裂的嘴唇渴望泉水
似乎是失去的孩子
又在母亲的梦中诞生
似乎是忏悔，一种微妙的语言
伤害之后的痛
似乎是审视灵魂的那种目光

预言

必须做一场梦
必须把河流融入血液
必须把歌谣颂唱给遥远的历史
必须把麦地再翻到春季
必须把某些事深深地埋入眼睛
必须有骆驼
牦牛和犄角触天的白羊
必须有鹰的翅膀掠过天际
必须伏地长跪

我身披星光，掌手祈祷
用水的色彩预言死亡
用血的流向预言诞生

四月

我不断地翻动一个人的怀念
翻动几张照片
他就在那里：在微笑，是欣喜
是把心开到脸上的快乐
是把爱聚到眼里的幸福
他就在那里：不说话，是一座山
是把生活扛在肩上的苦难
是把分别凝在心口的痛苦
 
我不断地翻开照片
他就在那里：在讲述，是痛苦
是目光中痛苦的目光
是泪水中苦难的泪水
 
四月：重中再也不能承受的重
仍在继续

千年之后

那时候，甚至骨头也脆不禁风
没有人还会记着我的名字
"像上帝一样思考，像平民一样生活"
我用这句简单的诗
概括自己的一生

我容易描述，更容易鉴定
我在上帝的思考里翱翔宇宙
为细小的事物游荡或忧伤
我在平民的生活里疯狂奔波
为热爱的事物感伤和喜悦
我从未经历巨大的苦难和战争
我的愿望始终能够满足
我用肢体感受过爱情和梦想
我用眼睛理解世界
我用思考诠释世界
这是何等的荣耀

人类啊，千年太长，百年如梦

时光里的白

洒下的月光，流淌的河流
从早到晚吹动的风
银色的发丝，记忆，梦
令人落泪的时光里的白

使我在苦难中苏醒，孤独中叹息
在忧伤中吹灭灯盏，黑暗中走向黑暗
在影子里佝偻影子，黄昏中独坐黄昏
是这时光里纷飞的白

所有日子里铺展的浮云
所有草原上流浪的羊群
所有的寂寞里渗透的泪水
是这时光里的白

终结之日，生活中的那些空白
依然是时光的白

契约

契约是什么？
是诞生，死亡，是燃烧，芬芳
是空寂中默读的山岳，河流
是森林，鹰和灿若星河的眼睛
是默读的波峰浪谷
是春暖花开，是午夜纤细
是峭壁，阴影，梦和花朵
是空旷，绚丽，爱和芬芳
是陨石纵横，星云花开
是光阴斑澜，大浪破碎
契约就是反复的疑惑和诠释
就是醒悟，就是惊诧于精妙
就是目光的成熟
就是影子与另一个影子的重叠
就是瓜熟蒂落
 
就是燃烧，就是芬芳
就是燃烧芬芳
就是诞生之前的奥秘
就是死亡之后的密码
就是裹身之白衣，惆怅之白发
就是源头的序列，身体的煎熬
就是最初和最终的典仪
就是善在善中的绽放
就是恶在恶中的燃烧
就是美在美中的诞生

复制

我每天复制着生活
骨子里的秉性复制了父亲
血液里的坦诚复制了母亲
我的微笑，愤怒
甚至侧身的注视
甚至拘谨，内俭，不卑不亢
都在复制血缘的密码
甚至泅渡黄河，跳上波峰浪尖的
那种姿态与神情
竟如此完美地继承祖先
甚至羞涩，卑微，轻柔的爱抚
复制如此精准

我复制着生活的细节
活得粗糙，没有尊严和气节
每天复制阳光下的苦难
月亮下泛白的孤独
复制人类的衰老，皱纹
佝偻和奄奄一息
甚至死亡也得千篇一律

聆听唱词

缄默，聆听
凝视掌心细细的纹路
斜斜照射的光线越过地毯的第三道花纹
一只黑色苍蝇在玻璃窗上横冲直撞
我企图使自己宁静下来
感受旋律和奥秘，果实和云朵
有人吟唱时，黄河的波浪
从老人的额首之间汹涌而来
一种光泽普照天宇
一方世界宁静安详

我也在默默颂唱
夜以继日，一直唱到
灵魂在某个黄昏栖息
唱到爱和恩典
漫过世界的角落

唱到亲人在角落里哭泣
唱到天使在黑暗中哭泣

谁？
 
除了我的眼睛
谁与我睡在死亡的午夜？
除了我的身体
谁与我躺在死亡的床上？
 
除了自己的臂膀
谁还用手脚划开我的波峰浪谷
在惊恐和战栗中消融时光
 
除了自己的忧伤
谁还用心弹奏这黑色的乐章
在泪水和寂寞中数落星河
 
谁？还将与自己拥抱
将以倚天把剑之姿
指点江山和美人
将给自己写一首诗
把最隐秘的词语
刻在心碑，永远贮存在
至尊者的光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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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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